二 黄河老宅――克虎寨

    当我们到达克虎寨的时候，已经傍晚，天是铅灰色的，黄河上的佳临大桥笔直地向前伸展，我觉得它仿佛是被冻得直挺挺的，桥头的两头石狮子倒是很精神，圆睁着大眼睛注视着我们这两个陌生人。
    佳临大桥的左膀右臂分别搂着老村和新寨，我们径直走下大桥，扑入老村的怀抱。村子很安静，斜倚在面向黄河的东坡上。村边的戏楼背对着黄河，身上的色彩还没有退尽。如果在上面唱戏，山坡上的家家户户都可以看到吧？戏台下面有一个拱洞，也许百年前这里山清水秀，山上会有涓涓溪水流下来，汇入黄河。戏台对面是一个小楼，小巧的楼下面同样是一个拱洞，只是这个洞有一人多高，一条进村小路穿引过去。小路把我们领到一个小庙前。庙也很小巧，同样建在一个拱洞上，左手有石阶上去，破败的门窗紧闭着，但屋檐下却悬挂着鲜艳的横幅，"南无观世音菩萨"和几个被风卷起来的字符寄予着现代人的心愿，门洞右侧有个小石龛，燃尽的灰让我仿佛闻到了香火味。小巷中不见乡亲走动，家家户户的院门上都贴着鲜红的对联，院门对面的石墙上也是崭新的"出门见喜"，就连厕所的矮墙上也有横幅，走近看端详，是"注意卫生"。
    天色渐渐暗了，院子里传来人们团聚的声音，我们不便打扰，就返身回到大桥寻找住处。桥东饭店的屈老板收留了我们。屈老板叫屈新平，大儿子17岁，已经放弃学业，开始帮助父亲做生意。屈老板还有一个13岁的女儿和9岁的小儿子，因为超生，他被罚款了2万多元。女儿和儿子都在上四年级，女儿在老村的国立小学，儿子在新村的私立小学，他们说私立小学好，为此每学期要多交300元。屈老板有一个弟弟，和六个姐妹，他们的全家福摆在柜台里，崭新的窑洞前面是老老少少几排人，那阵势如同我的毕业班合影照。老板的弟弟开旅馆，他在旁边开餐厅，还做红枣的生意，前几年跑过北京大钟寺卖枣，他几次感叹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同样也几次感叹现在的黄河水少了，这两者之间也许真的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吧？
    酒柜上方竖着两幅油画，是美术院校的学生们来写生的时候留下的，这里每年都有太原，烟台等地的学生来写生。我想，当黄河两岸的枣树林开花的时候，还有红枣挂满枝头的时候，一定是最美丽的。
    初三早上，我们抢在阳光的前面来到黄河身旁。空气还没有接受到阳光的温暖，冰冷着我的四肢，嘴里呼出的热气被凝结成白霜挂在相机上。黄河水粗声粗气地在流淌，岸边的我看不到水的身影，视线里只有高低起伏白色的冰和正在被风化着的积雪。我脚下的细沙被轻轻刮起，温柔抚摸着黄河岸边的冰凌。古时候这里曾经是关隘渡口，当时北宋建寨用来驻军以克胡人，现在这里是山西和陕西的重要交通枢纽，此时的佳临大桥桥头停着一排嘣嘣车，写"黄河红枣"的纸箱子高高码放在车上，静静等着陕西的大卡车来接运。
    太阳出来了，把悬崖上面的佳县照亮了，然后泼洒下来，为黄土坡披上金黄的大袍，然后继续流淌，黄河大桥的混凝土浇筑的粗大桥柱也变得温暖了。阳光唤醒了村庄，炊烟袅袅，我们穿过枣树林，走入苏醒的村庄。
    村里原来建着三个相通的大宅院，老乡告诉我们，这一片房子是当时称霸太原的阎锡山的同学郭维汉给三个儿子建的，历时六年，光院子的门楼就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想想城市的高楼大厦一年就可以竣工，这样的砖花木雕的小院门应该算是艺术品了。可惜它们没有逃过文革的劫难，三个院门只剩下一个，有些歪斜地在那里独自悲伤。土改以后，房子分给了乡亲，现在的院子成了大杂院。保留最完好的院子曾做过学校，墙上还保留着历史的烙印"努力将学校办成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
    窑洞式砖房十分高大，前檐一排木柱支撑，檐子下面架着像小船一样的笸箩，老乡告诉我们这是晒枣用的，现在基本不用这个了。几孔窑中间的墙壁上有一个长方形小洞，过去的人们常年点着香火，供在洞里面。洞周边的雕花已经被砸掉，真不理解，为什么那个年代不能容忍美丽的东西存在呢？每孔窑是一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贴着对联，但大多是印刷品，我很遗憾没有发现窗花。唯一感觉有些变化的是对联的颜色，家里有亲人去世不到一年的，他们要贴黄色对联，不到两年的则贴绿色对联。
    从院子左侧的窄梯走上秀楼，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很开阔的天地。小小秀楼门前的空地其实是下面的窑顶，院中的一切尽收眼底，当时的待嫁闺女就在这上面当旁观者，寂寞的时候也许会对远山长叹吧？
    走出村子的时候，老远看见沟对面站着屈老板和老板娘，他们全家在等我们两个吃饭，这让快成冰棍的我一下子融化了。老板娘压的饸饹面很筋道，我们拌着带咸味的辣椒酱吃，冻僵的手无法用力，只能扶着筷子往嘴里面扒拉面条。
    吃过饭，歇了给屈家的酒柜拍照片，相机就像出汗一样周身不断凝结出水气。后来发现，我们的另外一台相机，美能达，被彻底冻伤，不能工作了。屈老板的大儿子李李从外面给我们端来一碗红枣，红枣也很快凝结了一层白霜，我用纸擦去上面的浮尘，放进嘴里面，冰凉饱满的果肉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