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孔•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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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山的影子从心底浮起,“黑色天幕低垂,金字塔般的躯体浸漫着神秘肃穆的幽光,灰暗的脉络游移------”,无论他行走还是静思。珠穆朗玛峰——这座圣山巨大的负像总会顽固地潜入。既便在他针孔大地的每一处景观——云岗石窟、长城、上海浦江------珠峰也从没有离开过他的视野。这座世界之巅的一动一静、风云变幻,无不触及他神经的末梢。
2005年,在珠峰海拔8844.43m新高度揭晓不久的那个秋天,让摄影艺术家史国瑞守望多年的珠峰,终于矗立在他执著的目光之中。
人往高处走
11月10日晨7:50,北京机场海拔45米处,史国瑞悄然登机--------关闭手机,系上安全带——一束光裹住他的身体。尘嚣远去,恍若隔世之感让他在上万英尺的高处阅读和思考。
初涉摄影之门,他以阅读触摸自己无法抵达的摄影史,大学期间,他甚至钻进图书馆复印了大量的外文摄影典籍。这几年,常在天上飞,脚步越走越远。他在英国、法国、美国、澳大利亚、阿根廷等国的博物馆、美术馆、当代艺术中心以及世界艺术博览会、摄影节漫游。与各国策展人、收藏家、艺术家们面对面。双脚身心游走于世界艺术的脉络之中,感觉清晰而真实。
史国瑞艺术创作的轨迹也在一步步攀升。喜马拉雅系列——珠峰。他针孔影像计划的又一个新的目标诞生。为了心中朝思暮想的珠峰,此次他四上高原。
穿过云层,透过舷窗,机翼下方冰山耸立连绵起伏,史国瑞清空自己的思绪,来自珠峰的呼唤从天际涌入。
从长城到珠峰
飞机缓缓滑行中播放着空姐的亲切叮咛:这里是高原,请大家下机后不要着急,放慢脚步。
推着行李车,大口喘气。十几个小时前,北京机场箭步如飞的一幕,逝去不返。人和东西,都已进入空气稀薄地带。
珠峰项目,史国瑞蓄谋已久。早在2002年拍摄长城针孔影像之始,当他登临长城之巅眺望巨龙蜿蜒起伏,为长城这一人类的造化之物感叹之余,视界之远——一个艺术创作的新高度孕育之中。他从长城出发,进入了天地之间那恒古不变的高原之巅,开始实施他针孔珠峰的影像计划,三上高原均因天气恶劣、严重缺氧而折返。
此次四上高原,车停泊在海拔3870米的日喀则——一堆货摊在建材市场:6米的阳光板、200米的遮光布和黑布,绳网、胶带、钉锤等小杂物,藏族摊主一脸阳光灿烂。
从制氧厂租了台医用制氧机,附了一根5米长的吸管,他想这样可以满屋子拖着走。“人在那种状态中,什么也不想干,有时连眼睛也不想睁开,就想一动不动地放平,像太平间里的死人一样-----”一个月前,他被高原反应击倒,付出了每15分钟需花费75元的吸氧代价。
办珠峰边境通行证,进日喀则珠峰自然保护局,申请他载物的车长驱直入。购置墨镜、水壶、水果、方便面等生活必备品,他的每一项针孔摄影行动,都是一笔巨资。而且繁杂琐碎如同庞大的工程。
高原奔波,让他的后脑壳跳着痛,他坚持不吸氧,不吃那堆甜滋滋的高原药。他逼迫自己大口大口吃肉,还喝了一口小酒,众人说这是高原大忌,他要以身心体验一种高原感觉。
史国瑞以逆向思维面对被人们妖魔化了的西藏,11月份,一个被外界否定的进藏季节。他毫无畏惧地从长城走来--------
天 路
又要上路了,沿中尼公路往南-------雪山珠峰远在视线之外的天际。
路一直在修,车身颠簸起伏之中,窗外两侧褐色的山体游移不定。
史国瑞下意识地扯过安全带,身边的藏族司机次仁顿珠,高唱一曲老歌。
面对路,一时间他变得沉默--------他的五位挚友都因车祸葬身路上,两次噩耗传来,他都在路上——上次在长城,这次他刚踏上进藏路------他本人也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行驶在山西境内的山路上,瞬间,生死两隔,同车的人一死一残,而他却安然无恙。
上个月,夜行在被改道的西藏公路上,车被布满了乱石的河谷颠失了方向,当他们艰难地辨认着前行正道的时候,一束光照亮夜路,一辆车疾驰而过,抛下一句话:跟我走!冥冥之中,似有一盏天灯在引领他。
史国瑞喜好游历各处寺庙,久久凝望一尊尊佛像,心灵在一瞬间被点亮。他的护身符来自五台山,请佛家开过光,顺便求得一签,佛家开口道吉:你是佛像供台上忽明忽暗的香火,长明不灭-------
史国瑞永远是在路上,他讲自己的工作状态是流动的。长城、雪山、江河湖泊、日月星辰在与他同行,踏上西藏大地,眼望身边流敞的雅鲁藏布江,他突发奇想:针孔暗箱装置于长江上的一艘客轮,溯江而下,把沿岸的生命痕迹感光下来-------
史国瑞知道:凡是他心想往的地方,路不是坦途。既有生与死的震撼,也有黑暗与寂寞的伴随,如同接近这座山脉,已令他们在路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当头痛欲裂,呼吸急促的感觉降临,雪山和经幡一起出现。
“啦索索!”,他和藏族司机呼喊着诵词,车驶过又一座山口,在这些神祇过往的地方,史国瑞坚信:逝者的灵魂也会留驻在这里,注视着路上的他。
高峰体验
一条冰川消融的河谷在沙砾上流淌,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寺,经幡舞在风中,白塔插入蓝天。两座褐色的山体簇拥着远处云端升起的雪山珠穆朗玛峰——珠峰自然保护站观景台——把这最震撼人心的视野尽情收入。观景台建在自然保护站的最顶层,50㎡的屋三面朝向珠峰的窗,阳光淋漓尽致地透入,两侧的门自由出入。站在这间屋,眼中处处是珠峰。
如今,这间阳光可以洒遍任何角落的房,被黑色一点点遮掩。
史国瑞小心翼翼地从工具箱取出一个黄铜片(针孔镜头),贴在一块黑色纸板上,他喘着粗气招呼寺庙内的僧人和保护站的小伙,用遮光布把窗门封严,再把黑布逐条粘贴在天花板和地面上,一块6米长的阳光板围成弧形,面朝针孔。
针孔的黑纸板遮盖住室内最后的阳光,黑色把一群人挟裹,长年生活在5000米高原阳光下的藏族小伙们开始嚷叫“胸闷气短,难受得要命!”纷纷逃离了这个以后一直被他们称之为“监狱”的地方。史国瑞喘息未定,又开始满屋子乱转,查看着每一处漏光的缝隙。
他的眼睛贴近针孔处,孔中的珠峰金字塔尖已被一片霞光抹平,山脚下的绒布寺沉在暗褐色之中。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曙光就在眼前!他抑止住心跳,把身体放平,吸了几口氧。
史国瑞的针孔大暗箱与珠峰遥遥相望,每天的太阳,照耀在黑色的玻璃窗上,邻近绒布寺的僧人三三两两过来,瞅一眼这间神秘的屋,端详一下这位跟他们常见的不一样的摄影师。然后议论纷纷:这么个小孔怎么能把这么大的珠峰拍下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史国瑞出“监”,躲到屋的后山坡例行“公事”,呑下难咽的藏族姑娘做的水泡饭,在11时阳光灿烂之中,他走进大暗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先看一眼四周是否有光透入,然后往6米长的阳光板上悬挂相纸,只见他左手握紧卷筒相纸,右手拿着夹子,口中含暗房灯,脚下踩藏凳,一步一喘气地慢慢挪动,这一过程要停顿几十次吸气,耗时二个多小时。
中午一时,他揭起针孔镜头前的黑胶布,一束光飞泻而入,一幅珠峰倒置的影像投射对面,他久久静坐在这一丝光亮中,感觉到了稍许的温暖。
曝光持续至下午6时,当他“出监”时,已是满天繁星。
阳光中的黑暗
上午的太阳,最先投向珠峰,光自西往东沿着山体慢慢移动,直到上午10点,才落到河谷,猛然将保护站包围,阳光从四面八方涌进冰冷的藏式大厅,保护站的三位藏族姑娘捻着线团,织着毛衣,追着光的影子,在大厅移来移去。
5200米高度,天空的蓝和太阳的暖,还有缺氧,让人无所思。惟有晒着太阳发呆,是离天最近的一件幸事。
漆黑的大暗箱里,沿着弧形的阳光板走进去:一张睡觉的床、藏柜和藏凳、二个氧气瓶、一台医用制氧机,工具箱里的胶布夹子钉锤散落在桌上,史国瑞在黑暗中挪动自如。
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被炒热,但随他长久体验黑暗的人却寥寥。谁也无法像他那样浸泡在黑暗中长达十几个小时。为了创作方便,他睡在暗箱中。他戏称自己:如果被投入监牢,最好的惩罚是关进一间黑屋,呆上个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拉出来拷问,结果是无罪释放!
雪山喜欢沉默
4-6月份,珠峰热闹起来,脚下的乱石滩盛开一片彩色的帐篷,游客匆匆拍几张珠峰的照片,抛下一堆垃圾,绝尘而去。惟有登山者还留在大本营。
11月份无人上山,不论是登山还是旅游。绒布寺的僧人放假下山,保护站的2个小伙3个姑娘寂寞相对,几只狗追逐在河谷,一群黑色的高原鸟飞来觅食。史国瑞的针孔大暗箱一股清冷稀薄的空气在流动,身居闹市他耳根不静,惟有高原让他独享静默,珠峰与他的默默对视,似乎是对无比疲惫的他无声的抚慰,黑暗中他与每一位灵魂长谈。
在摄影圈,人们常见他远避喧嚣独处一角,有人赞叹他低调,不事张扬;有人嘲讽他不过是扎个“孔”-----对此他选择沉默。他指向工作室墙面——珠穆朗玛……一座座雪山,史国瑞说:他们都喜欢沉默。
史国瑞看到了满天的繁星在闪烁,“坚持最后一天,下山了!”
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5200米的珠峰脚下,史国瑞独守黑暗整整10天。
又一次回到拉萨机场,史国瑞接过藏族司机次仁顿珠送别的哈达,心里荡满复杂的感受。推着两箱已浸入珠峰痕迹的相纸,他在安检口断然止步。
一个念头顽固地冒出:绝不让安检机的光束扼杀了这高原缔结的生命之果。他神情固执喋喋不休,憨笑的安检员一脸茫然,拉萨机场只见过柯达富士和乐凯,这超长的箱内为何物?针孔摄影是什么?憨笑的脸习惯性地索要工作证和介绍信。史国瑞迫不及待地掏出一份详尽的红皮书,里面装满了他艺术的辉煌以及艺术家的证明。拆箱检查,包装纸屑撒落一地。憨笑的脸反复安检过后,望着史国瑞因高原反应而变色的脸,他们握手言欢。
11月23日,史国瑞拖着两箱“珠峰”返回北京。半月后,耗尽四年心血,历经无数险阻而孕育的喜马拉雅系列:珠穆朗玛峰8844.43m巨大的针孔影像呈现在人们面前!
圣母于
2006-03-08 01:24:23 发表在分类:
一本正经(革命的文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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