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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镜里的青海行
作者:嘎玛卓嘎 2001-05-23发表于新浪驴坛

  (雪泥鸿爪“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把青海行接着写下去的话,就要用“照妖镜”给我现形。其实嘎玛卓嘎身正不怕影斜,本不怕他的微末法术,但是想来我眼里的青海和他和暂停毕竟有点不一样,一人写一段,算是个纪念吧。)
  
  游走黄南
  
  这是一个行走的季节,人们应当相互注目,说说笑笑,这样就好。没有梦想的人是可耻的。
  
  出场人物:
  暂停:戴草帽和墨镜,既乡土又现代,仗着身高腿长,总是窜在最前面,擅长翻墙。
  雪泥鸿爪:貌似忠厚良民,万分小心地捧着三人中最高级最沉重的相机,擅长与各色人等沟通、交流、东问西问,直到把我听晕。
  嘎玛卓嘎:溜溜达达,左看看右看看,擅长发呆。
  
  如果不是和雪泥、暂停同行,我或许不会在从青海循化开往同仁的班车上睡得如此香甜。一个人上路的时候我总是沉默而且清醒着。有伴在侧,老觉得我错过的风景有他们帮我看了,所以肆无忌惮地在颠簸中做着春秋大梦,所以至今想不起哪怕一点值得书写的沿途景色。因为一睁眼,一座喇嘛庙一闪而过,只看见庙门前的碑上“吾屯**”中“吾屯”二字。然后,就到了同仁。
  背了行李去找住处,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拐进去看了一眼地图,最新的也很老了,我恍惚有点时光流转的感觉。这条街在地图上叫中山路。我们住三鑫宾馆。45元/3人。干净。宽敞。有电视。隔壁有比较大的洗手间,很诱人很醒目地摆了台洗衣机。晚上有热水,但是不能洗澡。
  饿晕了,于是去找饭店。这才发现我们住的地方还算是新街区。越靠近县城西部的隆务寺,房子越破旧,街道越脏,人越喧嚷。藏族、撒拉族、回族的各色服饰揉杂在一起,各种文字的招牌在风中招摇,一样的只有它们的灰,反射不出阳光。好容易找了家看上去还比较干净的清真饭店。照例是面:面片、拉面、拌面。另叫了一份羊肉(雪泥,暂停:那叫什么来着?)硕大的骨头,配了一小碟盐、胡椒粉,如果光吃肉,就会淡瘪瘪的没味道,如果蘸点调料味道就好很多,可是调料又总是蘸不均匀,最直接的后果是左边舌头寡淡得扎心的同时右边舌头却鲜咸得麻木了。雪泥和暂停的胃口都不错,我恨恨地看着自己剩下的面,有点心疼兼无奈。
  来小店吃饭的既有戴白帽子的撒拉族(或者回族?),也有一身银饰,穿着笨重藏袍的藏族夫妻,男的和女的脸上都是通红发黑,黑白分明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我们看,见我瞅着他们也毫不躲闪,倒是我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只好先收了眼光。:)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看人总比不上被看的多。路人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彻底的“异类”,忽然想起一句话:面对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哦,姐姐,我想回家。好像是在拉萨吧,99年的国庆,一个人游走在拉萨的大街上,看别人在节日里热闹着,我却把阳光走成孤独,那时候这句歌就这样飘过心头。或许只有在异乡人们好奇的目光里,我才会懂得在城市中,不被人关注其实也是一种舒服。
  如今走在同仁,自由就在手掌上快乐地跳舞,面对这样的幸福,没出息的我呀,竟然有点惊惶了。因为,我实在是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地方啊。虽然我知道这里的热贡艺术精彩非凡,然而我真能够理解这种精彩吗?我真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领悟到宗教与艺术的双重神秘吗?
  先租车去吾屯寺。司机带我们进的门是上寺的门,我们来时路上见到的石碑应该是下寺了。一进门就遇到一位年轻的喇嘛,他的普通话说的很好。他叫尕藏。尕藏带我们去看正在修建的弥勒殿。顺着狭小的楼梯爬上二楼回廊,弥勒拈着花的双手与我们的视线平齐,而弥勒庄严的脸也纤毫毕现。尕藏一脸骄傲地说这座殿堂全是寺里僧众自己修建起来的,佛是自己塑的,壁画和佛的衣饰颜色是自己画的,木雕是自己雕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尕藏说除了吾屯寺,同仁其它寺院并没有画家、雕塑家,只有吾屯寺,“每个人都是画家或者雕塑家(总之是艺术家)。”难怪说起热贡艺术,都是提吾屯寺。其实隆务寺才是主寺,吾屯寺是属于隆务寺的。进释迦牟尼殿一人要交10元门票。和管事的喇嘛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20元进去3人了事。可以照相,如果跟喇嘛打好招呼的话,暂停不停地低声叹道:人少就是好呀,还可以拍照。这是事实,一路之上,几乎所有的殿堂都允许我们拍照,这种崇高的待遇真的很令我们受宠若惊呢。
  其实寺庙殿堂倒在其次,我们最想看的是唐卡。唐卡是吾屯寺的“拳头产品”,据说连布达拉宫、大昭寺、塔尔寺需要唐卡时都到吾屯寺定做。我们顺着寺院里曲折的小道走,一抬头看见院墙上伸出一支开得正热闹的花枝。院子的门虚掩着,我们敲了门进去。听见人声,二楼上有猩红的僧袍探出来,花丛里一张笑脸说:欢迎欢迎,请上来坐坐。
  这是一处大师的住所,院子不过十多平方米,正中一树酸果树倒把整个院子都撑得满满的,白色娇艳的花儿正怒放着,模样很像桃花,但是雪白雪白的,美丽非凡。
  树边一道石阶,走上去便直接进了二楼的房间。二楼分内外两部分,外侧用落地的玻璃作墙,因此光线十分充足,大师的弟子们就在这里画唐卡。内侧则是大师的起居间。
  我们拜访的大师叫更登索巴,他的名片上印着一排头衔,而他的职务是“寺管主任”。索巴主任是唐卡绘画大师,虽然艺术造诣高、地位也高,但为人却十分和蔼。我们和他聊了半晌,仔细看过师傅们在画布上作画,赞叹不已。那些笔画繁复的佛、菩萨、度母,在师傅们精心的勾画下颜色艳丽、姿态优美,处处透着神的庄严与神圣。
  我们本来预计半小时逛完吾屯寺,但是事实上我们盘桓了2小时才出来。下一站是隆务寺。隆务寺也是全国文物保护单位,比吾屯寺要大一些,有几个经院供僧人研习经文。隆务寺是1301年左右建立起来的,元代,明代时曾经加以重建,最盛时有僧侣2000多人,佛堂等有9000余间,是安多藏区最大的佛教寺院。
  我们进去的时候正赶上“辩经”。经堂前的院子里搭了一座白底蓝条的帐篷,一面靠墙,三面皆空。当中坐一位老僧,两旁各有数十名僧人相对而坐。先是听老者念经,接着众人齐诵。抑扬顿挫,喃喃乎似有禅韵。除了我们,还有几位藏族老妇人在墙角肃然坐着,静静地凝望着大帐里的僧人们,她们的孙子在一边爬来爬去,而她们的眼神却是宁静的。
  忽然,有一位老妇人走上前去,在离大帐5、6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向着帐内的僧人深深地俯下身去,跪下来,磕了个头。那个小小的身子,在空地上显得越发羸弱,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舞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膜拜,但是我心里忽然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在人生这样一个巨大的问题面前,人,是多么弱小呢。
  诵经声此起彼伏,然后老者一声号令,掌声响起,接着众人皆越帐而出,布满院子里的空地,两两相对或者三五成群,有的坐下有的站立着,一边挥舞着胳膊,掌击有声,一边大声而快速地叙说着什么。远远看去,倒像是舞蹈一般,十分好看。我想这该是“辩经”了,可是拦了几个喇嘛问,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罢了。
  隆务寺庭院深深,却不像汉族的园林层层相套,却是一个个院子各自独立着的,分别住了活佛或者大师。从山下看山,金色的屋檐在阳光下显得灿烂辉煌;上山来看山,却见寺院的琉璃瓦和民居的灰瓦交杂在一起,浑然不可分。但是总体的气势不如塔尔寺来得壮观。
  离开隆务寺,已经是5点多钟了。暂停拦了车说要去“郭麻日佛塔”。走了一段车却坏了,我们被转让给另一个摩托三轮车司机。原先的司机和后来的藏族女司机咕噜咕噜地说了一阵,我们便上了车。
  颠簸了半晌,到了一座寺庙门前。喇嘛却说郭麻日佛塔不在这里,大概还有三公里才能到。藏族女司机不知道路,然后说要去得加钱,来回纠缠了半天,终于还是答应送我们到佛塔去。
  幸运的事情是到达郭麻日佛塔时,天还亮着。佛塔在一面陡坡上,这陡坡让我想起北京东灵山的“下马威”。气喘吁吁地爬上坡:好大一块平地!30米高的白色佛塔在暮色里庄严地沉默着,塔的上半部正中心有一颗亮晶晶的绿灯,也许是找不到如此巨大的绿宝石,所以用现代化的物事替代吧。
  走进佛塔旁的寺庙,发现小地方的寺庙真是别一番风味。土墙壁立,曲折往复,害我们找不到出路。暂停仗着身量高,翻墙而过,我和雪泥只能顺原路绕回。我们出来时,暂停正和几个喇嘛站在土坡边缘说话,远处的黄山绿谷在他们身后衬着很是动人。我们走近一听,方知大事不好。喇嘛说暂停翻墙进出,怕经堂宝贝有失,非要我们先走,然后打电话要城里的110来。我们执意不肯先走,先是解释,后是赔礼,怎奈语言不通,说起来甚是费劲。
  有一阵子就那样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回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山峦,很柔和的一道弧线,山谷里绿树成群,树旁边应该蜿蜒着隆务河吧,来的路上看着水并不大。很大一片世外的桃源,但是——困在这里,并不舒服啊。
  眼看夜慢慢地升起,我拿出手机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下山去打电话,那么用我的手机打吧。喇嘛们凑了上来,我拨了号码,但是没信号,不通。喇嘛们一个个把我的手机拿去看,很专业地四处测信号,甚至走到陡坡的边缘,忽左忽右地比画。我心里其实很担心我的宝贝手机,万一他们一失手……哎,赶紧凑上前去,指着空荡荡的信号栏说:你看你看,说了你也不信,真的没信号呢。
  天隐隐地黑了,藏族女司机倒是仗义,一直帮我们说好话。我们拿出吾屯寺主持的名片,又拨了几遍更登索巴的电话,依然没有通。我一边打电话,一边伙同暂停继续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有个喇嘛脸上露出了松动的痕迹……
  天黑的时候我们终于踏上归程。
  在我和喇嘛们理论的时候,雪泥看我激昂的样子,不免着急。其实我心里倒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沉不住气。我一直相信:语言虽然不通,事情虽然看上去麻烦,但是只要我们三个人一直站在一起,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独行了那么久、那么多次,我终于在结伴同行中找到了崭新的乐趣。
  回到同仁县城。吃过饭,已是10点多钟。我独自上街买点东西。街道的灯光有点昏暗。人不多。路口有一根十几米高的皇冠灯,从高处泄下冷冷的光线。我没有思想,虽然我以为这样走在寂静的街上应该想点什么。事实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想,从一排排关闭着的店铺前走过,我觉得这里夜的风和我曾经穿过的许多地方的夜的风,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坐早上的车到泽库。我们三人当中,我的时间最为紧迫。所以大家马不停蹄地赶路,其实多少有迁就我的成分在。这样,我反而不能够显出着急来,讨论时间的时候,我总是最淡漠:随便吧,怎么着都行。
  从同仁到泽库,最值得一提的是途中经过的麦秀林场。真的没想到,在这片青藏高原上,还有这样清秀的一片原始的森林。路就从林场中间穿过。路边高耸的山坡,坡上张满树木,郁郁葱葱的,像极了江南的风景。光是麦秀这个名字,就让我如饮了满捧的山泉,甜到心里。
  过了麦秀,开始看见山上的积雪和远处的雪山。再然后,天就开始下雪。
  五月的黄南,雪下得坦坦荡荡。仿佛它们本来就该在五月降临人间。我伸出衣袖,从窗外接了一袖子雪粒子,心里忽然充满了某种不明来历但是温柔异常的情感。哎,雪呀,总是那么轻盈,那么白那么小,那么让人怜惜。为什么我总觉得雪是有生命的?
  中午到泽库,陆续又下了好几场雪。雪总是下得很急,一下雪,街面上的人骤然少了,雪冰凉凉地落在头顶,好像有什么类似活力的东西在五脏六腑游走,直想用奔跑的方式表达给这个世界。我于是跑进雪里,飞一样跑起来,也不去掩饰我一脸傻乎乎的笑容。这个时刻,妈妈,我多希望你也来分享我的青春与快乐啊。
  坐上去和日的车,一路都在雪里迤俪而行,雪时大时小,有的时候是雪粒子,有的时候则是铺天盖地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有牧民下车,慢慢走进漫天的大雪里,才几步,身影便模糊了。司机说,如果是冬天,他们走回家的路更难了。但是,谁也不会抱怨什么,因为这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快到和日的时候,天忽然晴了,天边出现极清爽极纯净的一片蓝天,缠绕了些柔若无骨的云雾,美得弱不禁风。车恰倒好处地停了。我们冲下来,举着相机四处扫射。——回来后看照片,一个朋友指着照片说:你当时看见的景色一定非常美吧,可惜的是相机永远都不能够完全表达你眼睛看到的东西。
  深以为然。
  和日只有一家象样的旅馆。非常干净,价钱梢贵。我们放了行李,赶紧冲去找石经墙。人们给我们指路。石经墙在和日乡东北方向的山上。我们先穿过一块圈起来的牧场,然后过河,雪又下起来,我们在空旷的原野上越走越开心。我只想在这样的原野上大声地唱一首歌,因为除了歌,我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来挥霍我的快乐。快乐其实很容易,心在天地之间沉静下来,没有灰尘和噪音分割身边的空间,思绪不再在时空的隧道里来来回回找不到归依——这样的时候,心里真的很快乐。
  毕竟是高原,又唱又爬难免气喘。好容易爬到山顶,西边的太阳露出灿烂的光芒,石经墙上有刚落的雪水,阳光在石经上变得晶莹透亮,石经于是也变得璀璨起来。好长的一段石经墙啊,几十米长,像长城一样窈窕而严峻。一个喇嘛骑着崭新的摩托飞弛而来,用很标准好听的普通话和我们打招呼。暂停一如既往地跑远了,雪泥一如既往地和那喇嘛讨论起石经墙的起源和内容,我一如既往地遛溜达达,左看看又看看,虽然看不懂石上的文字,却被石经上跳跃的阳光照亮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出现在天空,而夕阳的金黄色光芒还停留在石经墙上。对着如此皎洁的、白得超凡脱俗的月亮,我举起了相机。
  
  (关于石经墙的介绍,雪泥那里最齐全了,要不你来补充吧?我是懒人我怕谁?)
  
  我不对任何地方有偏执的爱好或者厌恶,因为每个地方都会有自尊心的罢,只是它们不会表达而已。当然我难免有偏爱,比如那些没有人去看,没有人来打搅的地方。
  在如此美丽的藏区,我宁愿自己是穿着长长的氆氇,摇着满身叮当的银饰,自由自在地行走其间。
  和日住了一夜,对于我来说,青海之行,到这里基本就画上了句号。接下去的故事,让暂停讲给朋友们听吧。

  2001年5月23日星期三 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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